唐小舟原以为,该打的电话已经打过了,当秘书第一天的电话灾难也宣告结束了。可实际上,他的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随着晚餐时间的到来,电话再一次多起来。这时候打电话来的,通常是那些与他有些关系的,他们的目标也都极其一致,约唐小舟一起吃晚饭。这些电话中,甚至包括雍康酒业的吴三友。
接到吴三友的电话,唐小舟的感慨就非常之深。当初,他到雍康酒业采访的时候,吴三友对他是极不友好的,甚至出言威胁,最终,见唐小舟非常强硬,他便使出另一招,直接给赵世伦打电话。事情才不过一天,一切都变了,吴三友主动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极其恭敬。唐小舟因此想,现在通信手段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才不过几个小时时间,这个消息,不仅传遍了整个江南省,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名字从未见过的人,连他的电话都摸得清清楚楚。
下午还有一个电话,需要提到。那是接近下班的时候,唐小舟离开之前,给黎兆平打了个电话。他知道,自己的电话成了热线,黎兆平大概排不上队,如果自己不拨过去,彼此大概很难联系得上。黎兆平接到他的电话,告诉他已经定好的房间。并且问他,是否需要接。唐小舟自己有车,虽然不好,却还可以用。以后跟着赵德良,用车的机会不多了。但目前,他的车还是要派上用场的。唐小舟又问黎兆平,都有哪些人参加。黎兆平说,他不想约更多的人,只约了一个美女。如果唐小舟有美女就更好,如果没有,他可以从电视台带一个女主持人过去。唐小舟想了想,正好可以约徐雅宫,便拒绝了。
结束通话,他正准备给徐雅宫打电话,桌上的座机电话却响了起来。
此时,唐小舟正接一个电话,他一面和对方说话,一面看号码显示。他能认出,这是省政府的电话,却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间办公室打来的。他对着手机说,对不起,省长有电话进来,可能找老板有事,我们再联系。
挂断手机,拿起话筒,说了声你好,传来的却是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对方说,是小唐,唐小舟吗?
这个电话有些不同。以前,几乎所有人都叫他小唐,或者叫他唐大记者,可今天一整天,叫他小唐的,还没有一个。最多的,竟然称呼他二号首长。现在遇到一个叫他小唐的,他还有点不习惯,便说,是的。我是唐小舟,请问你是哪一位?
对方说,我是彭清源呀。
唐小舟第一时间并没有想出对方的身份,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没料到。彭清源可是常务副省长,曾经一度很有实力竞争省长的,只不过以谁都说不清楚的原因输给了陈运达。彭清源是防汛指挥部的常务副总指挥,每年汛期是彭清源最忙的时候,唐小舟也都会在每年跑抗洪新闻,所以,省领导中,最熟悉的,是彭清源。可这种熟悉,很难说交情,彼此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完全没想到,作为常务副省长,竟然会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好在唐小舟的反应非常之快,很快就判断出,这个彭清源,就是常务副省长。他立即说,首长好。彭清源说,怎么样?哪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钓鱼?
唐小舟知道,当上赵德良的秘书之后,钓鱼的时间,大概是绝对不会有了。彭清源能够将电话打到这间办公室,说明他对自己的新职务是非常清楚的,也对他将来的工作情况十分清楚。既然清楚,却又说出一起钓鱼这样的话,就绝对不会是一种假客套。以他常务副省长的身份,是完全没有必要和他这样一个小秘书玩客套的。这只能说明一点,彭清源其实是在向他示好,自然也是在向赵德良示好。
江南省是一个政治生态极其特殊的省份。中国的官场规则,有一条规矩,即党政两个一把手,最多只能在当地产生一个,另一个,一定要从外地调入。省是如此,市也同样如此。那些外来干部,在别的省能够干得很好,但在江南省,却往往出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情况,连续多任省委书记或者省长,都被地头蛇赶走了。赵德良是外来干部,入主江南省,才不过短短的三个月。彭清源却是本土干部,在江南省官场的根基,非常深厚。当然,还有一个根基更为深厚的人物,就是省长陈运达。上一任省委书记袁百鸣,就是在和陈运达的权力斗争中落败的。三个月前,省内还有很多人期望陈运达能够接任书记,最后,却是由中央派来了赵德良。
至于彭清源、赵德良以及陈运达三人之间的关系,唐小舟并不十分清楚。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一些表面的东西,比如说,陈运达和彭清源不仅是同一个县的人,而且是高中时的同学。一般人认为,当初陈运达斗走前任省委书记袁百鸣的时候,彭清源是极其重要的同盟,如果没有彭清源的参与,仅以陈运达的力量,是无法与省委书记抗衡的。彭清源之所以和陈运达联手,除了是同乡同学之外,还有更为关键一点,他们都是本土派。
如果本土派的说法准确,现在彭清源主动给自己打这个电话,是否暗示了彭清源和陈运达之间存在矛盾或者说彭清源在寻找一种新的力量平衡?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角度思考,赵德良作为一名外来势力,尽管有着省委书记的官衔,在江南省官场,却没有根基,甚至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他向彭清源投出橄榄枝,实际上是对本土派进行了釜底抽薪,轻轻一招,便导致了本土派的瓦解。若真是如此,说明赵德良是个权力运作高手,不动声色,就布下了一着关键的棋。
唐小舟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对彭清源说,太好了,首长哪天有兴趣,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奉陪。
彭清源说,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与彭清源通电话的时候,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唐小舟接了整整一天的电话,知道这些电话没有重要的,便不再去接,而是拿起座机的话筒,拨了徐雅宫的电话。对于徐雅宫来说,这个号码似乎太陌生了,她懒得接,一直到自动挂断。唐小舟便又按下重拨键,再一次让音乐铃声响起。几乎到了最后时刻,徐雅宫才接了电话,很慵懒地问,喂——
唐小舟说,记住,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以后响铃不准超过三声,超过三声而不接,我再也不给你电话了。
徐雅宫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异常惊喜,叫道,师傅,是你呀。你怎么还没下班?
唐小舟不答她,而是问道,今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
徐雅宫说,有一个朋友约我去吃饭。
唐小舟说,哦,这样呀,那算了。
他的话音刚落,徐雅宫立即说,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准备让我给你开欢送会?
唐小舟说,是啊,可你已经约了人,只好算了。
徐雅宫说,约了人算什么?所有人,都得给师傅让路。你说吧,在哪里?
唐小舟告诉她在喜来登的房间号。徐雅宫兴奋地说,好,我现在立即过去。
赶到的时候,黎兆平早已经到了,除了黎兆平外,房间里还有两个女人,一个自然是徐雅宫,另一个,唐小舟也认识,名叫巫丹。说认识有点夸张,唐小舟认识她,而她并不认识唐小舟。巫丹是江南省的大名人,雍州电视台的当家花旦,第一美女,雍州男人的梦中情人。
唐小舟进来,巫丹和徐雅宫都站起来迎接。
这个小细节没能逃过唐小舟敏锐的眼睛,若在以前,他肯定捞不到这样的待遇,别说巫丹这位雍州第一美女不会正眼看他,就算徐雅宫这位学生,也不会对他如此恭敬。由此他想到很多人架子端得挺大,却并不知道,那让他端起来的是权力地位和金钱,也就是说,人是不会膜拜人的,他们膜拜的,第一是权力第二是金钱。
黎兆平并没有站起来,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待唐小舟坐下去后,他便说,小舟呀,你要注意补肾呀。
唐小舟有点莫名其妙,因为男人的肾很敏感,他不好接腔,只是望着他,等他往下说。
黎兆平果然说了。他说,你想呀,从此,你天天都要日李万姬,你的肾怎么受得了?
唐小舟明白了,话语虽然带色,却是在表示对他的关心,所以说道,还说呢,我被你给害了。他掏出手机,指给黎兆平看。两块电池呢,现在只剩下一格电了。今天一整天,接电话接得我自杀的心都有。
黎兆平说,确实是辛苦你了。然后转向徐雅宫说,雅宫,还不主动点?替首长按摩一下。
徐雅宫竟然一点都不扭怩,站到了唐小舟的身后,将一双玉手放在他的双肩上,开始替他按起来。还别说,徐雅宫到底是搞运动出身,对于按摩很内行,唐小舟觉得颇为受用。同时,他心里也猛地抖了一下。他很清楚,黎兆平是风流才子,又有钱,要将某个女人弄上自己的床,完全是小事一桩,就看他有没有兴趣。难道说,他看中了徐雅宫?自己将徐雅宫带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趁着徐雅宫给唐小舟按摩的时候,黎兆平从身边的椅子上拿出一只方方正正包装好的礼品袋,扔在唐小舟面前的桌子上。
唐小舟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被烫了一下,身子迅速往后一缩。
自从得知当上省委书记秘书的那一刻,他就曾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人生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遇到任何事,都必须小心谨慎、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对待女人如此,对待礼物,更应如此。尤其是礼物,任何人送的,都不能收。他之所以给自己定下这个规矩,还因为他清楚谷瑞丹的为人,这是一个既贪财又贪权的女人,他如果不立个规矩,这个女人在背后绝对会将他卖出个大数目。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刚刚开始,最好的朋友便给自己送礼了。他问,这是什么?
黎兆平果然与众不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说你看看就知道之类,也不说一点小意思,而是说,一只公文包和一只手表。你现在正需要这两样东西,公文包装必要的文件等,手表看时间。你的时间必须精确到秒,所以,一块走时准确的手表,绝对需要。但是,你又不能太张扬,一切只能低调,无论是包还是手表,都不能太好。比如LV之类,你绝对不能背出去,那太招眼了。但又不能太差。太差了,失的不是你的面子,而是书记的面子。我想,这几天你肯定忙得屁股冒烟,既不可能去商场挑选,家里又没有现成的。我就在自己家里翻了一下。还好,我家里恰好有这两样东西,还比较适合你的身份。
随后,他并不给唐小舟拒绝或者客套的时间,将话题转换了,指着巫丹说,巫丹小姐,不需要我替你们介绍了吧?
如此一来,唐小舟无论是拒绝还是感谢,都没有机会说,只得收下了这两样礼品。他也暗想,这个黎兆平,人家说他送礼很有一套,看来不假。他送出的东西,让你心服口服,绝对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转向巫丹说,天下无人不识君嘛。巫丹小姐你好,我是唐小舟。
巫丹极其乖巧地说,唐哥你好,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
唐小舟觉得这话说得特别,其一,她有黎兆平关照嘛,何须自己关照?再说了,想关照她的人能排成一条雍江,怎么着也轮不上自己呀。所以他说,能关照一定关照,只怕我想关照,却关照不上。
黎兆平却接过了话头,说,一定能关照得上。你想呀,今天为什么那么多人给你打电话套近乎?还不是因为你是大老板和所有人之间的一座独木桥?谁都想挤上你这座独木桥,去享受一点大老板的阳光雨露。以后,我和巫小姐若想享受大老板的阳光,不一样要挤你这座独木桥?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中午没吃饭,点好菜后,吩咐立即下单,只是服务小姐不知道他们的人到齐没有,并没有立即上来。现在接到巫丹的通知可以上菜,一分钟不到,所有的菜,全都上来了。黎兆平是个场面上很讲究的人,甚至连许多别人不太在意的细节,他也做得无微不至。他清楚,唐小舟现在的身份不同,一切需要低调,因此今天这餐饭,并没有叫更多的人,各自带了一个朋友,四个人的菜不好点,黎兆平便点了六个人的分量。酒是他自己带来的,茅台。服务小姐要上小杯,被黎兆平制止了。他对服务小姐说,拿大杯上来,一瓶酒刚好分了四杯。
唐小舟看了看摆在那里的四瓶茅台,对黎兆平说,你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喝得了这么多?
黎兆平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走到旁边,从一只袋子里拿出两条软精包装江南香烟,扔在他的面前,说,今天,我带了四瓶酒,两条烟。不准备拿回去了,这是今晚的任务,喝不了兜着走。剩下的,全部是你的。
那一瞬间,唐小舟的心里冒出很多的念头。其一,他想到的是黎兆平送礼艺术。他早就听说,黎兆平是个送礼高手,他送礼的时候,不仅不让你觉得是在收礼,反而让你觉得是在帮他解决难题,并且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比如今天这种场面,四瓶茅台,市场价,在二千五百元左右,软包江南香烟,是最近才推出的,一包就是七十多元,两条那可是一千五百元。就算他们当场喝掉两瓶,还有两瓶,加上两条烟,也是两千多元。还不包括他送的包和表,他来不及看,并不知道那两件东西的价格。可这并不是送礼,只不过是没有喝完的酒没有抽完的烟而已。其二,他想到的是烟。黎兆平只喝酒,不抽烟。唐小舟曾经是抽烟的,只不过,他抽烟抽得十分委屈,绝对不敢当着谷瑞丹的面抽,每次回家之前,一定要等嘴里的烟味完全消失,或者是嚼一片口香糖,才敢进门。这抽烟的感觉,给了他太多痛苦的记忆,后来,他咬了咬牙,把烟戒了。现在,黎兆平送给他两瓶酒两条烟,他是不敢拿进门的,否则肯定被谷瑞丹没收。原以为,只要自己的事业出现曙光,这苦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没料到,世上的事,总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除非谷瑞丹坚决要求离婚,否则,他绝对不敢再提离婚的事,想都不能想。人生真是无奈,许多人表面上看光鲜,内心深处,到底藏着怎样的痛苦,外人又怎么看得出来?
酒倒好后,他端起杯子,举到黎兆平面前,说,哥,我敬你一杯。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兆平也举起杯子,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别人或许不清楚,我是感同身受。祝贺你,掀开人生崭新的一页。
巫丹和徐雅宫也和他们碰了杯,分别说了祝酒词,各自喝了一大口。
第一杯酒喝过,巫丹便端着酒杯走过来,给唐小舟敬酒。黎兆平便也端起了酒杯,走到徐雅宫面前,给她敬酒。
巫丹是交际花,对唐小舟说了很多动听的话,相比而言,徐雅宫就要口拙得多,基本都是黎兆平在说。黎兆平说,雅宫小姐,这杯酒,我来敬你。
徐雅宫连忙端起酒杯说,你是首长,我敬你。
碰过之后便要喝,黎兆平抓住了她的手,说,不能就这么喝了,这杯酒是有说法的。
徐雅宫不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
黎兆平说,小舟是我的兄弟,这位兄弟以前运气一直不太好,受过很多苦。现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成了我们大家的共同财富,就像有一句广告词说的,他好,我们大家就好。所以,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可照顾他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别人帮不上忙,千斤重担,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我要敬你这杯酒。
唐小舟想,黎兆平这家伙,大概把她当成唐小舟的情人了,他又哪里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清白如水?
徐雅宫听了这话,竟然也当仁不让,对黎兆平说,我听首长的。
黎兆平说,你别叫我首长,小舟才是首长。从今以后,你就是首长的勤务员,如果你不照顾好首长,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你照顾好了首长,我给你发奖金。
徐雅宫一副胸大无脑的模样,说,真的?奖金多少?
黎兆平说,那要看你的服务质量而定。
正喝得起劲,唐小舟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堂客两个字。他想,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从有了手机,他的印象中,谷瑞丹就没有主动拨打过。今天却打了许多次。面对这种变化,他没有丝毫惊喜,反倒十分厌烦,按下接听键,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谷瑞丹在电话中问,你在哪里?
唐小舟想说,我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想吵架,只得将这句话咽回去,说,我和几个领导在一起。
谷瑞丹显然并不想知道他的行踪,而是对他说,你等一下,爸爸和你说话。
唐小舟只好等着。他和谷瑞丹结婚十几年了,到底十几年,他也懒得去记,总之时间不短,长得令他精疲力竭,了无生趣。这么长时间里,岳父还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每次见了,他总是拉着一张苦瓜脸,好像唐小舟欠了他八辈子债一样。今天竟然主动和他说话,倒是天下第一奇事。
岳父接过电话,说,小舟呀,没别的事,就是向你表示祝贺。
唐小舟极其勉强地说了一声谢谢。岳父在电话里像大领导作报告一样,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他说,听说你有了出息,全家都为你高兴。今天本来是准备聚在一起为你庆祝一下的。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工作忙,大家都理解。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为全家争光。
唐小舟很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教育我?你够格吗?这话当然不能说,他只是敷衍道,我会的。
岳父说,你忙,我就不多说了,很多话,以后有机会。
唐小舟正想挂电话,却听到岳父以勿庸置疑的语气说,你等一下,你舅舅跟你说几句话。
当然不是他的舅舅而是谷瑞丹的舅舅。
唐小舟其实蛮同情这个舅舅的。
舅舅原是雍州市一家国营厂的业务副厂长,分管的是经营。那间厂虽然不大,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活得很滋润,所以,他的妻子很早就办了病退。舅舅不仅照顾了自己一家,还照顾了姐姐一家。谷家当时孩子小,两个大人,都是普通工人,收入低,家里的日子过得极不容易,幸亏有这个亲戚照顾。然而,没过几年,世道变了,计划经济不搞了,舅舅的工厂,没几年就承包出去了,承包人当然不要这些吃大锅饭的厂领导,舅舅只好提前退休。偏偏他几个孩子没一个争气的,自己顾不上自己,舅舅和舅妈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不过两百多元,这样的收入,在二十一世纪的雍州,维持日常开支都不够。
按理说,谷家此时应该伸手帮一下舅舅。谷家的两位家长退休后,虽然也只有五百元左右的工资,毕竟,谷家几个孩子,混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哥谷瑞安是雍州市一家国营厂的副厂长,曾经一度十分风光,家里每天都有一堆人送礼。二哥谷瑞康在西桥区环保局工作,前些年属于冷部门,这几年形势大变,从中央到地方,均都重视环保了,这个部门便炙手可热,下面的工厂,拼命巴结他们,油水厚很很。混得最好的,是两个女儿,谷瑞丹的姐姐谷瑞萍在雍州市税务局,那可是狼部门。姐夫在市政府,逢年过节,巴结的人也不少。谷瑞丹是家里的老幺,以前也最受舅舅喜爱,她也是谷家几个子女中最漂亮而且混得最好的,省公安厅宣传处的副处长。
以这样的家庭条件,就算不是大富,要照顾一下舅舅和舅妈,那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可谷家就是那种极其典型的雍州小市民,只管自家门前雪,不问他人瓦上霜。别人给自己再多好处,都是天经地义,若想从自己这里捞到半点好处,门都没有。
最初,唐小舟是很想帮一帮这个舅舅的,他想利用自己在报社当记者的机会,替舅舅家几个孩子找份还算过得去的工作。谷瑞丹却不同意。她不同意的理由也很充分,说舅舅家几个孩子全都不成器,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要让他们吃点苦,如果帮他们安排了,那是害了他们。不仅如此,他们如果干得不好甚至干下什么坏事,最终出面解决问题的,还不是你这个介绍人?你会麻烦不断的。
唐小舟实在搞不懂谷家这些孩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对待自己的家,恨不得全部付出,对待别人哪怕是亲情,却又是抠了又抠。
舅舅在电话中说,想请他和瑞丹去他家坐坐,一起吃个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对这个舅舅,唐小舟要客气得多,他说,有时间他一定去。不过,照现在的形势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排。
舅舅倒是很理解,说,你现在是大领导了,你工作忙,我也知道。下次你什么时候回你岳父这里,告诉我一声,我来看看你。
唐小舟不想这个电话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很想快点结束,可是,他自己掌控不了,舅舅似乎还意犹未尽,电话已经被谷瑞萍抢了过去。
谷瑞萍在税务局只是一名普通的税务员,姐夫是雍州市政府政研室的一名科级干部。只要唐小舟能替他们说一句话,他们就会青云直上。以前,谷瑞萍对他从没好脸色,甚至话都不太想多说,今天语气却变得极其恭敬,一再表示,希望他多照应,有机会去市政府的时候,希望他一定要抽时间去看看姐夫。
姐姐说完,又是二哥。二哥谷瑞康在西桥区环保局工作,自然也希望他这个妹夫照应。最后是大哥谷瑞安。
谷瑞安喜欢喝酒,当厂长的人嘛,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酒没少喝,喝着喝着,也就喝出了一身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沾不得酒,一沾酒,就鬼话连篇,颠三倒四。可他又偏偏离不开酒,只要往桌上一坐,酒就一定少不了。
谷瑞安说了半天,唐小舟也一直是嗯嗯啊啊。总算说完了,唐小舟以为苦役结束了,没想到,谷瑞丹又将电话抢了过去。她的话说得直白而且坦率,说这些年,她家对他不错,现在是他报答他们的时候。她还特别强调,瑞安虽然是厂长,可厂里的效益不好,都快倒闭了,要唐小舟一定帮忙想想办法。唐小舟只是一味地敷衍。最后,她还不忘问,妈妈在身边,要不要跟妈妈说几句?唐小舟也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岳母没什么事求自己。他说,我这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以后再说吧。
好不容易挂断了这个令人煎熬的电话,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以为是谷家人忘了什么话没说,现在准备来个补充,心里烦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显示的是肖斯言三个字。他立即接起来,说了声,你好。
肖斯言说,你在哪里?我过一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喝喝茶。
唐小舟说,好哇,我在喜来登,和兆平在一起。
肖斯言说,那好,我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你们等我。
挂断电话后,黎兆平问是谁,唐小舟说,是肖斯言。让我当秘书,是赶鸭子上架,完全两眼一抹黑,我要好好向他请教一下。
此时,一瓶酒刚刚喝完,黎兆平便说,这是正事。我也比较担心你那臭脾气,不适合在省委办公厅。
唐小舟承认,他自己也有这种担心。同时,他又说,他喜欢挑战,他有把握接受这次挑战,把这件事做好。
黎兆平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唐小舟喝了酒,说,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黎兆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巫丹晚上还有事,我们这里结束吧。我在三十八楼预定了房间,去那里喝茶。黎兆平签了单,然后向唐小舟要了车钥匙,让服务小姐将剩下的酒和烟送到唐小舟的车上去。
喜来登是一幢双翼形建筑,一翼是酒店,另一翼是酒店型的高级公寓。喜来登的老板严崇安,和黎兆平既是老乡又是朋友,当初建这幢楼的时候,资金链差点断了,又恰好遇到国家银根紧缩,根本贷不到款。眼看就要成为烂尾楼,严崇安急得跳脚,甚至有人传说他好几次想跳楼。严崇安找到黎兆平,请他帮忙。黎兆平虽然是大老板,可老板的钱,都滚动在生意上,也需要贷款,国家银根一紧,黎兆平也缺钱。最后,黎兆平给他出了个主意,雍州属于一线二类城市,那么多酒店,建得起来用不出去。要那么多房间干什么?有一翼足够了,不如将另一翼当高级公寓卖掉。酒店需要完全建好,有人入住之后,资金才可以慢慢回笼,高级公寓或者商住楼就不同了,还没有建好,便能卖楼花,可以迅速回笼资金。严崇安也是无路可走,只好以成本价卖楼。现在喜来登北塔的三十七楼和三十八楼,就是当初黎兆平为了表示对严崇安的支持,和自己的初恋女友舒彦一起斥资买下来的。买下来后,将这些建成了一个高级会所,甚至连牌子都没挂,外人一律称为喜来登三十八楼。黎兆平本人也不经营管理,管理权交给喜来登,外人以为这是喜来登自己的会所。
当然,这是黎兆平的商业秘密,整个江南省,没有几个人知道。唐小舟是很久以后,才因为一件意外的事,知道这个秘密的。
唐小舟并不是第一次来三十八楼,也不是第一次和黎兆平同来,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会所是黎兆平的产业。他一直觉得,黎兆平在喜来登是贵宾,他和严崇安之间有默契,所以在这里有消费额度。
在三十八楼坐了不过五分钟,巫丹便起身告辞。
黎兆平说,你们坐,我先去送送她。
出于礼貌,唐小舟送巫丹出门,徐雅宫也要送,被黎兆平制止了。
三个人走出门外,黎兆平便拉着唐小舟的手说,肖斯言应该没有这么快过来,服务员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们不会进去,你好好利用。说过之后,将他往里面一推,便和巫丹一起走了。
从黎兆平最后的暗示可知,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徐雅宫还没有到那一步。这个人真是人精,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唐小舟有一种在他面前完全透明的感觉。
回到房间,徐雅宫正抱着手机在玩。她的手指非常漂亮,皮肤白皙又泛着一层青光,皮肤仿佛是透明的,似乎连经络都能看清。唐小舟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手指翻动,有些呆了,正想说,你的手指真漂亮。让我想起古人形容手指用到的青葱这个词。她却最后动了几下,放下手机,端起面前的极品普洱茶,对他说,祝贺你。
他从她手里接过茶,举向她,嘴里却说,这就是你的庆祝仪式?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她已经和他碰了杯,听了他的话,又将杯子放下,问,你希望我怎么祝贺?
他有些坏坏地说,那我怎么知道,要看你的心意呀。
她还真是大方,伸出双手,主动抱住了他,并且将香唇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问,这样可以吧?
她的唇很柔软,很有弹性,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团柔柔的棉花,在自己的唇上滚了一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如此主动地向他献吻。同时,他又有些不甘心,多少带点挑逗地说,你这是在喝酒吧,感情浅,舔一舔。
他的话音刚落,她便再一次主动扑向他,将他紧紧地抱住,并且将自己的唇压在他的唇上,久久没有挪开。
他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舌头,顶住她的牙齿。他以为她不会接受,只想用这种方法试探一下。她的嘴唇非常圆润柔软,亲着很舒服。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嘴唇和嘴唇竟然是如此的不一样。谷瑞丹的嘴唇很厚很大,属于外国人常称赞的那种性感。他也一直为这种性感自豪,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还有比大厚更加性感的嘴唇,那就是圆润柔软。他也由此想到了滋润这个词。只有吻着富含水分的唇,那才真正称得上滋润。
让他再一次意外的是,他的舌头刚刚碰到她的牙齿,她的牙齿便张开了。他受到鼓舞,顺势伸进去,她也立即将自己的舌头往外伸,两人的舌头,便搅在了一起。他的手部用力,猛地将她抱紧,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奶子。
他原以为,她为了让自己的胸显得更大一些,戴着很厚的乳罩,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她的乳罩很薄很软,乳罩里面的内容,却极其饱满充实。他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抗拒,可是没有,任他揉捏,并且十分主动地吻他。他受到鼓舞,便将手从她的领口伸进去,抓住了她的乳房。
她的乳房确实够大,他一只手根本掌握不了,这让他惊喜若狂。
他还想更进一步动作,她却挣开了他,说,服务员会来的。
他想说,黎兆平打过招呼,服务员不会来。可这话不能说,一说出来,便表示这是一次阴谋。他看了看房间,发现里面还有一扇门,便说,我们进里面去吧。
她转头看了看那扇门,站了起来。他知道她是同意了,便一把将她抱起来。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身体往上跳了一下,双腿收起来,夹住他的腰部,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他抱着她的双腿,向里面那扇门走去,到了门边,腾出一只手,扭开球头锁,用腿将门踢开,抱着她走进去,又用脚勾了一下,将门关上。
里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大概只有几个平米,摆了一张沙发床。门被他关上以后,里面就完全暗了,因为没有窗户,一点光线都没有。他向前走了几步,双脚小心地试探着,碰到床后,便将她放上去,然后返回门边,将门打开。室内有了光线,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开关,开了灯,再将门关上,反锁。他干这一切的时候,她一直躺在床上,以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他欲火焚身,不能自持,走近她,整个人向她压下去,紧紧地将她抱住,疯狂地吻她,开始解她的衣服。她温顺得像猫一样,没有丝毫挣扎。
他有些心慌,所以显得笨拙,双手在她的背后摆弄了好一段时间,竟然没能解开她的乳罩。
她说,傻瓜,在前面。
他略愣了愣,乳罩的扣子在前面?这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新生事物。谷瑞丹的乳罩,全部是后面扣扣的。他挪出一只手,在她的胸前摆弄。他显得很急,可越急越出鬼,别说是解开乳罩,就连窍门都没找到。后来是她自己主动,将左手伸到胸前,也不知怎么轻轻弄了一下,乳罩便向两边一弹,开了。
她的胸脯裸露在他的面前,两只大馒头一样的乳房,闪着瓷白的光。
他心中一阵狂跳,立即用嘴含住,手伸向下面,开始解她的裙子。这件事干起来相对简单,将拉链往下一拉,再解开最上面的扣子,里面粉红透明的内裤,便呈现在他眼前。他松开她的乳房,跪在床上,用双手抓住她的裙腰,和内裤一起往下脱。她十分配合,双腿向上跷起,让他很容易就脱光了她。
她白皙的胴体,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脑子充血严重,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仔细看了看她,然后扑到在她的身上,用嘴压住她的嘴,双手在她的胸部揉捏着。她难以自持,主动伸出手,做出急迫要解他的衣扣状。
这道手续当然不需要她动手,他离开了她,站在床前,迅速解开上衣的扣子,一件一件脱下衣服,并且将脱下的衣服随手扔在地上。
正要脱下最后的内裤时,出现了意外,他的手机响了。
手机在外面,响得很固执。他原想,现在是下班时间,又是这大火熊熊的时候,哪里顾得了许多?就是天塌下来,也要等他把这丘金黄的稻子收割干净再说。他没有理会电话,而是继续脱下自己的内裤。当他将内裤褪到脚踝部位时,又改变主意了。
现在的自己毕竟身份不同了,如果这是一个重要电话,岂不要误了大事?
这样一想,他不得不将内裤提了起来,也顾不上穿别的衣服,便跑了出去。